李朝威（約766—820），隴西人，唐代著名傳奇作家。他的作品僅存《柳毅傳》和《柳參軍傳》兩篇。其《柳毅傳》被魯迅先生與元稹的《鶯鶯傳》相提並論。他本人也被後來的一些學者譽之為傳奇小說的開山鼻祖。
儀鳳年間，有一位書生柳毅，到京城長安參加科舉考試，沒有考取，準備回到湘水邊的家鄉去。他想起有個同鄉人客居在涇陽，就去辭行。走了六、七裏，忽然有一群鳥直飛起來，（他的）馬受了驚嚇，向道邊飛奔，又跑了六、七裏，才停了下來。
隻見有個女子在路邊放羊。他覺得奇怪，仔細地打量，卻是個非常美麗的女子。可是她雙眉微皺，麵帶愁容，穿戴破舊，出神地站著，好像在等待著什麽。柳毅忍不住問她道：“你有什麽痛苦，把自己委屈到這種地步？”女子開頭現出悲傷的神情，婉言謝絕了他，但最終哭著向他回答說：“我是個不幸的人，今天蒙您關懷下問。但是我的怨恨銘心刻骨，又怎能覺得慚愧而回避不說呢？希望您聽一聽。我原是洞庭龍王的小女兒，父母把我嫁給涇川龍王的二兒子，但丈夫喜歡放蕩取樂，受到了奴仆們的迷惑，一天天厭棄、鄙薄我。後來我把這情況告訴了公婆，公婆溺愛自己的兒子，管束不住他。等到我懇切地訴說了幾次，又得罪了公婆。公婆折磨我，趕我出來，弄到這個地步。”說完，抽泣流淚，悲傷極了。接著又說：“洞庭離這裏，相距好遠啊，無邊無際的天空，無法傳通音信，心用盡，眼望穿，也無法（使家裏）知道我的悲苦。聽說您要回到南方去，您的家鄉緊接洞庭湖，也許可以把信托您帶去，不知道能夠答應嗎？”柳毅說：“我是個講義氣的人。聽了你的話，心裏非常激動，隻恨我身上沒有翅膀，不能奮飛到洞庭，還說什麽答應不答應呢？可是洞庭水深啊，我隻能在人世間來往，怎能到龍宮裏去送信呢？隻怕人世和仙境有明暗之分，道路不通，以致辜負了你熱忱的囑托，違背了你懇切的願望。你有什麽好辦法可以給我引路嗎？”女子一邊悲傷地哭泣，一邊道謝說：“希望你一路上好好保重，這些話不用再說了。要是有了回音，即使（我）死了，也一定感謝（您）。（方才）您不曾答應時，（我）哪敢多說？（現在您）既然答應了，問我（如何去洞庭龍宮），洞庭（的龍宮）跟人世的京城並沒有不同啊。”
柳毅請她說說。女子說：“洞庭的南岸有一棵大橘樹，當地人稱它社橘。您（到了那裏）要解下腰帶，束上別的東西，在樹幹上敲三下，就會有人出來招呼您。（您）就跟著他走，不會有什麽阻礙。希望您除了報信之外，並且把我（告訴您的）心裏的話都說給我家裏的人，千萬不要改變！”柳毅說：“一定聽你的話。”女子就從衣襟裏拿出信來，（向柳毅）拜了又拜，然後把信交給了他。（這時她）望著東方，又掉下淚來，難過極了。柳毅也很為她傷心。（他）把信放在行囊裏，便又問道：“我不知道你放羊有什麽用處，神靈難道還要宰殺（它們）嗎？”女子說：“這些並不是羊，是‘雨工’啊。”“什麽叫‘雨工’？”（回答）說：“就象雷、電一樣（掌管下雨的神）。”柳毅回頭看看那些羊，就見它們昂頭望，大步走，飲水吃草的樣子很特別，可是身體的大小和身上的毛、頭上的角，跟羊沒有不同。柳毅又說：“我給你做捎信的使者，將來你回到洞庭，希望你不要避開我不見麵。”女子說：“不光不避開，還要像親戚一樣啊。”說完，（柳毅和她）告別向東走。走不到幾十步，回頭看看女子與羊群，都不見了。
這天傍晚，（柳毅）到涇陽告別了他的朋友。一個多月後，（柳毅）回到家鄉，就去洞庭訪問。洞庭湖的南岸，果然有一棵社橘。（他）就換下腰帶，在樹上敲了三下。一會兒有個武士出現在波浪中，（向柳毅）行了禮問道：“貴客剛從什麽地方來的？”柳毅先不告訴他實情，說：“我特來拜見大王。”武士分開水，指出道路，帶著柳毅前進。對柳毅說：“要閉上眼睛，很快就可以到了。”柳毅依照他的話，便到了龍宮。隻見高樓大殿一座對著一座，一道道門戶數也數不清，院子裏栽著奇花異木，各式各樣，無所不有。武士叫柳毅在殿角裏停下來，說：“請貴客在這裏等著吧。”柳毅問：“這裏是什麽地方？”武士說：“這裏是靈虛殿。”柳毅仔細一看，覺得世界上的珍寶全都在這裏了。殿柱是用白璧做成的，台階是用青玉鋪砌的，床是用珊瑚鑲製的，簾子是用水晶串成的，在綠色的門楣上鑲嵌著琉璃，在彩虹似的屋梁上裝飾著琥珀。奇麗幽深的光景，說也說不盡。
可是好大一會兒龍王也沒出來。柳毅問武士：“洞庭君在哪裏？”武士說：“我們的大王在玄珠閣，正跟太陽道士談論火經，不多時就完畢了。”柳毅問：“什麽叫火經？”武士說：“我們的大王是龍，龍憑借著水顯示神靈，拿一滴水就可以漫過山陵溪穀。太陽道士是人，人憑借火來表現本領，用一盞燈火就可以把阿房宮燒成焦土。然而（水火）的作用不同，變化也不一樣。太陽道士對人類用火的道理精通，我們大王請他來，聽聽他的議論。”才說完話，宮門大開。一群侍從像影子跟隨形體，象雲氣聚攏擬的簇擁著一位身穿紫袍，手執青玉的人出來了。武士跳起身來說：“這就是我們的大王！”立刻上前報告。洞庭君打量著柳毅說：“這不是人世間來的人嗎？”柳毅回答說：“是。”便向洞庭君行禮，洞庭君也答了禮，請他坐在靈虛殿下。對柳毅說：“水底宮殿幽深，我又愚昧，先生不怕千裏之遠來到這裏，有何貴幹呢？”柳毅說：“我柳毅是大王的同鄉。生長在湘水邊，到長安去求功名。前些日子沒有考上，閑暇間驅馬在涇水岸邊，看見大王的愛女在野外牧羊，受著風霜雨露的吹打，容顏憔悴，叫人看了十分難受。我就問她。（她）告訴我說：‘被丈夫虐待，公婆又不體諒，因此弄到這個地步。’悲傷得淚流滿麵，實在使人同情。她托我捎封家信。我答應了，今天才到這裏來的。”於是拿出信來，交給了洞庭君。洞庭君把信看完，用袖子遮住臉哭泣起來，說：“這是我做父親的過錯，我看不明，聽不清，因而同聾子瞎子一樣，使閨中弱女在遠方受陷害也不知道。你是個不相關的路人，卻能仗義救急，承蒙您的大恩大德，我怎敢忘記？”說完，又哀歎了好久。連旁邊的人也感動得流淚。這時有個在身邊伺候的太監，洞庭君便把信交給他，讓他送進宮去。過了一會兒，聽到宮裏發出一片哭聲。洞庭君慌忙對待從的人說：“快去告訴宮裏，不要哭出聲來，恐怕讓錢塘君知道了。”柳毅問：“錢塘君是誰啊？”洞庭君說：“是我的愛弟，以前做過錢塘長，如今已經罷官免職了。”柳毅又問：“為什麽不讓他知道？”洞庭君說：“因為他勇猛過人。早先唐堯時代鬧過九年的洪水，就是他發怒的緣故。最近他跟天將不和睦，又發大水淹掉五座大山。上帝因為我曆來有些功德，才寬恕了我弟弟的罪過。但還是把他拘禁在這裏，所以錢塘的人每天都盼他回去。”
話未說完，忽然發出一聲巨響，天崩地裂，宮殿被震得搖擺簸動，陣陣雲霧煙氣往上翻湧。頃刻有一條赤色的巨龍身長千餘尺，閃電似的目光，血紅的舌頭，鱗甲像朱砂，鬃毛象火焰，脖子上押著金鎖鏈，鏈子係在玉柱上，伴著無數的霹靂和閃電直飛去了。柳毅嚇得撲倒在地。洞庭君親自把他扶起，說：“不用害怕，沒危險的。”柳毅好一會兒才鎮定下來，就告辭說：“我願意活著回去，躲避它再來。”洞庭君說：“一定不會這樣了。它去的時候是這樣，回來的時候就不這樣了。希望讓我稍盡點情意。”就吩咐擺宴，互相舉杯敬酒，以盡款待的禮節。
不久忽然吹起了微微的暖風，現出了朵朵彩雲，在一片和樂的氣象裏，出現了精巧的儀仗隊，跟著是吹奏著動聽歌曲的樂隊。無數裝扮起來的侍女，有說有笑。後麵有一個人，天生美貌，（她）身上佩戴著華美的裝飾品，絲綢衣裳長短相配。柳毅走近一看，原來就是以前托他捎信的那個女子。可是她又像喜歡又像悲傷，眼淚斷斷續續地掉下來。一會兒紅煙遮在她的左邊，紫雲飄在她的右邊，香風嫋繞，已到宮中去了。洞庭君笑著對柳毅說：“在涇水受苦的人回來了。”（說完，向柳毅）辭別回到宮中去了。一會兒，又聽到抱怨的訴苦的聲音，久久沒有停止。
過了一會兒，洞庭君重新出來，和柳毅飲酒吃飯。又見有一人，披著紫袍，拿著青玉，容貌出眾，精神飽滿，站在洞庭君的左邊。洞庭君向柳毅介紹說：“這個就是錢塘君。”柳毅起身上前，向錢塘君行禮。錢塘君也很有禮貌地回拜，對柳毅說：“侄女不幸，被那個壞小子虐待。靠您仗義守信；把（她在）遠方受苦的消息帶到這裏。要不然的話，她就成為涇陵的塵土了。受您的德，感您的恩，難以用言詞表達出來。”柳毅謙讓地表示不敢當，隻是連聲答應。（錢塘君）又回頭對他的哥哥說：“我方才辰刻從靈虛殿出發，巳刻到達涇陽，午刻在那邊戰鬥，未刻回到這裏。中間趕到九重天向天上的玉帝報告。上帝知道侄女的冤屈便原諒了我的過錯。連對我以前的責罰也因此赦免了。可是（我）性情剛烈，走的時候來不及向您告別問候，驚擾了宮裏，又冒犯了賓客。心裏慚愧惶恐，不知多大過失。”就退後一步，再拜請罪。洞庭君問：“這次傷害了多少（無辜的）生靈？”（回答）說：“六十萬。”“糟蹋莊稼了嗎？”（回答）說：“方圓八百裏。”（又問）：“那個無情義的丈夫在哪裏？”（回答）說：“已經被我一口吞進肚囊裏了。”洞庭君露出不快的神色說：“那小子存這樣的心，確實難以容忍；可是你也太魯莽。靠玉帝的英明，了解我女兒的奇冤。不然的話，我怎麽能推卸責任呢？從今以後，你別再這樣魯莽了！”錢塘君拜了兩次（表示敬服）。
這天晚上，就請柳毅留宿在凝光殿。第二天，又在凝碧宮宴請柳毅，遍召親友來會，堂前排列著盛大的樂隊，席上安排著美酒，陳設著佳肴。宴會開始，吹起了胡笳號角，擂起了戰鼓，旌旗招展，劍戟森森，有一萬名武士組成的盛大方陣在右麵起舞，其中有一個武士從隊伍中走出來，上前報告說：“這是《錢塘破陣樂》。”隻見旌旗飛舞，劍戟爭輝，氣概英武雄壯，顧盼馳驟，剽悍威嚴，座客看了，毛發都直豎起來。接著，又有金石絲竹等各種樂器八音齊奏，滿眼綾羅珠翠，一大隊美女舞蹈在左邊，其中有一個美女從隊伍中走出來，近前報告說：“這是《貴主還宮樂》。”隻聽清音宛轉，餘韻繞梁，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座客聽了，不覺都流下淚來。歌舞完畢，洞庭君大悅，吩咐拿出絹紗綾羅，賞賜給武士舞女。然後把筵席的座位緊密靠在一起，大家開懷痛飲，極盡歡娛。酒喝得酣暢的時候，洞庭君用手敲打著席麵歌唱道；
“高天蒼蒼啊，大地茫茫。人各有誌啊，怎能夠忖量狐神鼠聖啊，靠著土地依著牆。雷霆一發啊，有誰敢當？多蒙有道德的君子啊，信義深長，使我的骨肉啊，歸還故鄉。齊稱慚愧啊，這情誼何時能忘？”
洞庭君歌唱完畢，錢塘君也拜了兩拜，歌唱道：“上天配合姻緣啊，生死各有定數。這個不該做他妻啊，那個不配做她夫。我侄女滿腹愁苦啊，在遙遠的涇河荒涼之隅。風霜掛滿鬢發啊，雨雪濕透蘿裙。多虧明公啊，捎來書信，使我一家骨肉啊，團聚如初。真摯祝您珍重啊，朝朝暮暮。”
錢塘君歌唱完畢，洞庭君也站起來，捧著酒杯向柳毅敬酒。柳毅恭敬不安地接過酒杯，把酒喝幹後，也滿斟了兩杯酒，回敬兩位龍王。柳毅也動感情地歌唱道：
“碧雲悠悠啊，涇水東流。可憐美人啊，雨泣花愁。尺書遠傳啊，給您解除深憂。冤苦果然洗雪了啊， 回家把團聚快樂享受，承蒙殷勤的招待啊，佳肴美酒，久離的寒家已顯得空寂啊，難以在此久留。情義纏綿時卻要離別，多麽令人傷感。”
歌唱完畢，群情激動，左右都高呼“萬歲!”洞庭君拿出一隻碧玉箱，裏麵盛著一枚能使水分開的犀牛角。錢塘君也拿出一隻紅色的琥珀盤，裏麵盛著一顆夜明珠，都起身獻給柳毅。柳毅辭謝了許久，隻好接受。接著宮中的人紛紛將珠玉綢緞堆放在柳毅身邊，作為禮物，成垛成堆，光彩奪目，一時就把柳毅身前身後都堆得滿滿的，幾乎把柳毅的身子都埋沒了。柳毅笑語四顧，難為情地向前後左右的人不住作揖道謝都來不及。酒闌興盡，大家都歡樂到極點，柳毅起身告退，這一夜仍舊住宿在凝光殿。
第二天，又在清光閣宴請柳毅。錢塘君借著酒意，板起了臉，作出一本正經的樣子，又隨便地蹲著，對柳毅（以威脅的口氣）說道：“明公難道不曾聽說堅硬的石頭隻能打碎不能卷曲，義士隻可殺死不可羞辱嗎?我有一件心事，想對您陳說。如果你答應，大家如在天上（都很幸福)。如果不肯答應，那麽大家如陷落在糞土裏（都要倒黴），不知足下以為怎樣?”
柳毅道；“ 我洗耳恭聽。”
錢塘君道：“涇陽小龍的妻子，就是洞庭君的愛女，性情賢淑，品質美好，被九族姻親所敬重。不幸錯嫁給品行不端的人，以致蒙恥受辱，這件事現在總算了結了。今天我打算請求把她托付給你這樣有高情厚義的人作妻子，我們世代成為親戚，使受恩的人知道她的終身應該托付給誰；懷有愛意的人向自己所愛的人表達傾訴感情。這豈不是君子善始善終的道理嗎？”柳毅態度嚴肅地站起來，猛然冷笑一聲說： “我竟不知道錢塘君會愚昧不明事理到這種地步!我起初聽說你跨九州，懷五嶽，發泄你的憤怒。又看見你斷金鎖，掣玉柱，慷慨去救人於急難，我以為世上剛直英明果決的人，沒有誰及得上你。對觸犯自己的人，（你能）不避死亡的危險去複仇；對使自己感動的人，（你能）不惜拚著性命去報答或打抱不平。這才真是大丈夫應有的誌向應循的正道，怎麽樂器演奏得正好，親朋們交談得正歡，（你）居然不顧道理，耍起威風強加於人？難道是我原來希望的嗎?如果我是遇見您在連天的洪水之中，險峻的五嶽之間，你張牙舞爪，興風作浪，要把我淹死或吃掉，我柳毅隻把你當禽獸看待，死亦無恨。可是你今天你身上穿戴著衣冠，高坐談論著禮義，講盡了五常的道理，說遍了百行的要旨，即使是人世間的聖賢豪傑也有些不如你，更不必說江河中的鱗介之類了。可是你卻仗著魁梧的身軀，強悍的性情，借酒使氣，想要逼迫我，這難道是正直的行為嗎?我的瘦小身體，確實不夠藏在大王的一鱗片甲之間，然而我敢以不佩服的心，來對抗你橫行霸道的氣焰，希望你好生思量思量。”
錢塘君於是連忙向後退謝罪道：“寡人生長在深宮裏，不曾聽見過正直的言論。剛才言語之間粗疏狂妄，冒犯高明，現在回過頭來細想，罰不當罪。希望您不要因此介意而生嫌隙才好！”當晚又歡暢地飲宴，歡樂的情形一如既往。柳毅和錢塘君還結成了知心朋友。
第二天，柳毅告辭回家，洞庭君夫人又特意設宴於潛景殿為柳毅餞行。 男女仆妾都出席了宴會。夫人唏噓著對柳毅說：“小女受到您的深恩，可惜還沒有好好表達我們對您慚愧感激的心情，就這樣離別了!”又讓從涇陽歸來的龍女當筵向柳毅再拜致謝。夫人又說：“這一分別，不知以後還有相見的日子嗎？”柳毅前番雖然沒有答應錢塘君的要求，可是此刻在筵席上見到龍女，也很有些歎悔之色。宴會完畢，柳毅辭別，宮裏所有的人無不難過。贈送給柳毅的奇珍異寶，千奇百怪，很少叫出名堂來。柳毅於是又循原來分開的水路出湖登岸，隻見有十多個仆從，挑著滿載珍寶的行囊跟隨在他後麵，一直陪送他到家才辭別回去。
柳毅來到揚州珠寶店裏，賣掉他在龍宮所得的寶物，還沒有賣掉百分之一，已經得到超過百萬的錢財。原來淮西的富家，都自以為比不上他。他娶了個姓張的妻室，不久，妻子就死了。又娶了個姓韓的姑娘，幾個月後，又死了。他於是把家搬到金陵。鰥居單身的柳毅常常因為沒有妻子而感到寂寞，想再找一個新的配偶。有個媒人告訴他說：“有一位姓盧的小姐，原籍範陽，父親名叫盧浩，曾做過清流縣縣長，晚年喜歡學道，獨自布襪芒鞋，遨遊雲水，現在不知到哪裏去了。母親鄭氏前年把她嫁給清河張姓，不幸過門不久丈夫就死了。母親可憐她年紀輕輕，又聰明美麗，不忍眼睜睜地看著她寡居，想選擇一個有品德的人做她的配偶。不知道你可中意嗎?”柳毅答應了這門婚事，擇定吉日，舉行婚禮。由於男女兩家都是富貴之家，婚禮排場，極其豐盛。金陵人士沒有人不羨慕非常。
婚後一個多月，有一天晚上柳毅進房，細看他的妻子，深深覺得她的麵貌很像龍女，可是嬌媚豐滿，卻又比龍女勝過幾分。於是便和她談起從前傳書的事。妻子回答道：“人世間哪會有這種事情呀?”過了一年多，妻子懷了孕，柳毅更加愛重她。孩子生下滿月。到了滿月這天，妻子換了衣服，濃妝豔飾，將柳毅喚進內室，妻子含笑對柳毅道：“郎君難道想不起你我未結婚之前過去的（事情）我了嗎？”
問得柳毅有點迷惑，他說：“我們兩家過去素非姻親和朋友，根本不認識，憑什麽讓我回憶一個並不存在的過去呢？”
妻子笑著說道：“我確實是洞庭君的女兒。多蒙你從涇河那裏的冤苦中搭救了我。我深深銜感您的恩德，心裏立誓要報答你。後來錢塘叔父問你提親，你卻不答應，以致暌違離別，天各一方，連個消息也不通。父母想把我嫁給濯錦（注：今四川錦江）龍君的小兒子，隻是我對你的心誌難改，於是閉戶不出剪掉頭發，以明我無意再嫁別人的心誌。我雖然被您拋棄拒絕，自料沒有再見之期，而對你當初產生的愛慕之心，至死也不會改變。後來，父母也被我的癡情所感動，準備再次將我對你的愛情迅速表白給您知道。恰巧您屢屢婚娶，先娶了姓張的，後來又娶了姓韓的。等到張、韓兩氏相繼去世，你選擇到這裏來居住，我的父母才為我能夠有機會實現報答您恩德的願望而喜出望外。今天我能夠侍奉君子，彼此在一起相親相愛地過一輩子，我就是死了也沒有遺恨了!”
說到這裏，禁不住嗚咽得涕淚交下，又對柳毅說道：“我起初所以不對您說，是因為知道您沒有重女色的心；現在所以告訴您，是因為知道您有愛我之意。我隻怕婦人身份地位低微，不足以永遠堅固您對我的愛情，所以想借您喜愛孩子的心情，寄托我和你共同生活白頭偕老的願望。不知道您的意思怎樣?我心裏又愁又怕，不能自寬自慰。再者，還記得您當初答應代我傳書帶信的時候，曾笑著對我說：‘將來回到洞庭，希望不要避不見麵。’我真不知道在那個時候，您是不是心裏已經有了今天和我好合的事?後來叔父向您提親，您又堅決不答應。您是真的認為不可以呢?還是一時之忿呢？您自己能對我說說嗎？”
柳毅道：“這真好像是命中注定的一樣。我在涇河那個荒涼的地方初次見到了你，你的冤屈憔悴不堪的模樣，確實使我義憤填膺，代你不平。雖然有愛慕你之心，但是我克製自己的感情，除了代你傳達冤苦外，其它的事情就無法去考慮了，所以說希望將來不要躲避我，不過是信口之言罷了，怎麽會真的有什麽想法呢?及至錢塘君強迫我答應婚事的時候，隻因為情理上說不過去，才激發起我的憤怒。試想我起初原是以仗義救人為目的，豈有殺死了丈夫而娶他妻子的道理?這是第一個不可。何況我素來以堅持自己的貞操為誌向，豈有違背自己的心願而屈服於他人的道理?這是第二個不可。況且，又當賓主酬酢紛亂的時候，我隻知道坦率地宣布自己心裏要說的話，隻知道照著正理去做，卻不管會不會給自己帶來禍害。可是到了臨別的那天，看見你有依戀不舍的神色，心裏也非常悔恨。終因人事情理的製約，無法接受你的一份摯情!啊!現在，你是盧家的女兒，又住在人間，就不是原來的龍女身份，因而與你結婚，就不會違背我的初心。從今以後，我們歡歡樂樂永遠在一起，心裏就沒有一絲顧慮了。”
龍女深為感動，嬌聲啼哭，好久也止不住。過了好一會，才對柳毅說；“您不要以為不是人類就沒有人心，其實也是知恩圖報的。龍的壽命長達萬年，從現在開始當和您同享，水中陸上，沒有不可以去的地方。您可不要以為這是虛妄之言。”
柳毅感歎地說：“我沒有想到娶了龍女這樣美麗的妻子，又獲得成仙得道的機會。”
於是，夫妻倆一同去朝見洞庭君。到了洞庭，賓主間那一番盛大的禮節，難以細表。後來夫妻倆住在南海，前後才四十年，他們的住宅、車馬、飲食、衣物的豪華，即使是貴族達官的家庭，也不能超過。柳毅的親族也都跟著沾了光。柳毅的年齡雖然一年年增加，容貌狀態卻不見衰老，南海地方的人沒有不感到驚異的。
到了唐玄宗開元（公元713－741年）年間，唐明皇一心想做神仙，到處訪求有道術的人。柳毅不能安居，就和妻子一同回到洞庭，大約有十多年，無人知道他們的行蹤。到了開元末年，柳毅的表弟薛嘏，在京城附近做縣令，被貶斥到東南方去，路過洞庭湖時，晴空萬裏，極目遠望，突然看到一座青山從遠處的波濤中冒出來。船家恐懼異常側身立在船邊，說道：“這裏本來沒有山，恐怕是水怪吧？”手指目視之際，山和船快要碰上了。隻見一隻彩船從山那裏飛也似的過來了，有人迎問道：“這是薛嘏的船嗎？”彩船上有一個人呼喊道：“柳公恭候您呢！”薛嘏忽然想起並明白了。急命船駛到山前，手提衣襟急忙跑上山。山上有宮殿和人間的一樣，隻見柳毅站在宮殿裏，前邊有樂隊，後邊擺滿了珍珠翡翠，陳設的闊氣，遠遠超過了人間。柳毅的言談更玄妙了，容顏更加年輕。走下台階迎上前來。柳毅拉著薛嘏的手感歎道：“我們分別才一眨眼的功夫，你的發毛已白了。”薛嘏苦笑著回答：“兄為神仙，我是衰老的凡人，這是造化注定的，不可相比的。”柳毅聽到薛嘏這樣說，便拿出仙藥五十丸饋贈給薛嘏，說道“這種藥一丸，可增加壽命一年。活到那個歲數你再來我這裏，不要久居人間自己受苦。”歡宴結束，薛嘏於是告別辭行。從此以後，就再也沒有柳毅的消息了。薛嘏常常將這件事情說給別人聽。將近有四十八年，薛嘏也不知到哪裏去了。
隴西人李朝威敘述這件事情而歎息道：五蟲之長，一定有它的靈性，和一般的蟲類不同，從這裏就可以看出它們的分別。人，是沒有羽毛和鱗甲的，把人類講信義的道理用來對於鱗蟲。洞庭君有涵養，正直，錢塘君行動敏捷，胸懷坦蕩，它們好的品性是有所秉承的。薛嘏時常談起柳毅做神仙的事情，加以誇獎，可是他自己並不知道怎麽樣才可以成神仙。不過因為他和柳毅是親戚，所以他能夠達到神仙的境界。我理解這件事情，所以寫下這篇文章。
龍女
龍女是一個美麗善良而又不甘任人欺淩、敢於衝破封建禮教束縛、追求自由幸福的婦女形象。
龍女的不幸是“父母配嫁”這種封建包辦婚姻造成的。這種婚姻，使她毫無愛情可言，慣於“樂逸”的丈夫還對她“日以厭薄”。她寄希望於公婆，使浪子回頭，改邪歸正，不料蠻橫的公婆竟偏袒兒子，毀黜龍女。龍女牧羊荒郊，悲苦無告，水深火熱。
柳毅
柳毅確是“義夫”，一個俠義之士，他懷有強烈的正義感和同情心，急人之困，見義勇為，不避艱險，不負重托。柳毅落第回鄉，心情自然是失意鬱悶的，自己也非常需要別人的撫慰，但是當他路見牧羊女，見她“蛾臉不舒，巾袖無光，凝聽翔立，若有所伺”，便主動上前詢問，足見他對苦難者的同情與關懷。聽了龍女的泣訴和請求，他說：“聞子之說，氣血俱動，恨無毛羽，不能奮飛。是何可否之謂乎?”足見他的愛心義膽，自身的挫折和失意全然置之度外，激於義憤，急人之急，慨然允諾，傳書洞庭。洞庭君和錢塘君都對他感恩戴德：“公，乃陌上人也，而能急之”“賴明君子信義昭彰，致達遠冤。”這兩筆有力地烘托了他的美德。
錢塘君
在錢塘君身上，作者寄托著人民的願望和理想。不合理的婚姻製度釀成了無數人間悲劇，隻有徹底破壞舊秩序，才能為自由、幸福開辟道路。要破壞舊的秩序，非有排山倒海的強大力量不可。錢塘君，就是這種願望和力量的化身。錢塘君剛猛無畏，他有怒潮一般洶湧而暴烈的氣概，他以無比強大的力量向天上地下的統治者挑戰。
以柳毅和錢塘君最為突出，塑造得很鮮明、生動。作者賦予柳毅的優良品質，既體現了一種見義勇為、憂人之憂、施不望報的俠義思想，同時又體現了威武不屈的堅強性格。作者筆下的錢塘君是剛腸激發、叱吒風雲的人物，象征著錢塘江怒潮的洶湧澎湃。龍女的形象則是一個中國封建社會裏善良多情的少女化身，她不受封建婚姻製度的束縛，堅決追求自由幸福。從她的身上反映出當時現實生活中婦女為爭取自身美好前途的熱望和精神。作者對不合理的殘酷的封建婚姻製度作了嚴正的批判，對婚姻自主則大加宣揚。
本文語言精練，極富表現力，文辭華豔，凝練生動，語句在散行中夾有駢偶文句和韻語，富有節奏感和音樂美。例如描寫龍宮“柱以白壁，砌以青玉，……不可殫言”一段，文辭華豔，而描寫龍女回宮的場麵（“俄而祥風慶雲……入於宮中”），文辭尤為豔麗。作品開頭寫龍公訴說不幸遭遇的情態，龍女“始楚而謝，終泣而對”，八個字就精確地展示了龍女痛苦的心理變化過程。龍女回宮，“自然蛾眉”雲雲，也以經濟的筆墨刻畫出龍女的仙姿神韻和複雜心情。
句式上駢散結合，富於變化。駢句主要用於人物肖像神態的描寫和場景的鋪敘。抒發強烈的心靈感受。駢句的運用還增強語言的節奏感和音樂美。句式運用還服從於內容的表達和人物的刻畫。錢塘君戰罷歸來與洞庭君的一段對話十分傳神。君曰：“所殺幾何？”曰：“六十萬”。“傷稼乎？”曰：“八百裏。”“無情郎安在？”曰：“食之矣”。問得急促答得幹脆。問者專注、急切，答者坦然、快意。這一連串短句在傳情達意上恰到好處。
本篇打動人心之處首先在於生動、細致的人情描寫。這又包括了俠情、愛情與友情。俠情的的代表是柳毅。他不僅路見不平挺身相助，一諾千金，而且功成不居，特別是與錢塘君的摩擦，更凸顯出他“威武不能屈”的俠義品格。愛情的代表是龍女，隨著墨不多，但萬縷柔情已隱約可見。友情的代表是錢塘君，這是個個性突出的形象，其剛烈狂暴的性格與對朋友的真誠率直，聞過則改，形成鮮明對比，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作品的另一個特點是善寫環境、氛圍。如錢塘君“掣青天而飛去”的場麵，公主還宮的場麵，柳毅與錢塘君交鋒的氛圍等，都描寫得恰到好處。更高明的是有時僅以片言隻語便可傳達出環境、氛圍的“神”，如以“風鬟雨鬢”描寫龍女牧羊時的處境，以“笑語四顧，媿揖不暇”描寫柳毅在宮中收到極其熱烈款待的情景，等等。
另外，作品的大膽想象、浪漫情調與優美描寫，都堪稱唐傳奇的翹楚，對後世的文學創作產生了十分深遠的影響。
《柳毅傳》是唐傳奇小說的典型代表。其人物及表現手法、藝術特色無不體現了中唐傳奇誌怪小說的典型特征。那麽這些特征背後所反映的時代背景又是怎樣的呢？
唐代以科舉取士，科舉製度的選才標準不是家庭出身，也不是一般的道德素養，而是個人才能，特別是文學才能。這樣一種製度以及由此帶來的解放的社會氛圍，使得廣大士人從門閥製度和皇權威嚴的束縛中獲得了一定程度的解放：不再依靠門第，隻要通過個人努力參加科舉考試，就可以改變自己的生活，實現自己的人生理想，包括遠大的政治理想和現實的生活樂趣，從一定意義上說，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這種製度培育了對個人價值的重視、個性的張揚以及自信的心態，形成了唐詩中集中表現出來的昂揚進取的心態。另外，士人在準備科舉考試以及做官的過程中，漫遊、交友，廣泛接觸了社會，確實擴展了視野，豐富了見聞，而且唐代相對穩定的社會環境、相對繁榮的經濟生活，使得他們可以享受著生活的種種樂趣。傳奇之內容正反映了進士這個社會階層的生活和願望。典型的傳奇小說故事大多是在主人公考中進士前後所發生的，其主要人物大多和作家屬於同一社會階層。例如，《柳毅傳》就是在柳毅在考試失敗落第回家途中發生。唐傳奇典型的愛情婚姻題材最能表現進士群體浪漫、自由的精神生活與世俗生活，眾所周知，這正是中唐時期進士風流生活作風的寫真，是當時放浪社會風尚的反映。所以，汪辟疆說：“唐代文學，詩歌小說，並推奇作。稽其起原，蓋二者並與貢舉為依伏也。”
盡管至今仍有少數學者反對，我們認為，科舉製度與傳奇創作存在內在的聯係是不容否定的，本文倒不是重複這個結論，而是試圖厘清二者聯係的內在邏輯：科舉製度造成唐人生活的自主性，進而促成了傳奇表現內容的世俗性。
思想束縛的減少和科舉製度的實施打開了唐人多彩的生活之門，“未定型的和流動著的當代現實”使得“普通人的信念和行為”呈現出“足夠的多樣性”，人們雖然關心神秘力量，卻更關心現實的人間感性生活；雖然一如既往關心政治現實，卻開始關心個人世俗日常生活，這種現實性和世俗性使得唐傳奇充滿著一種強烈的生命意識，賦予其娛樂性和抒情性的美學特征。“在許多傳奇小說中，可以清楚地看到‘誌怪’的身影”，“不能否認它們之間的某種親緣關係”，“一部分傳奇作品屬於神仙靈怪題材，就帶有濃重的‘誌怪’氣息”，但是，總體上說唐傳奇所呈現的題材之世俗性、現實性是相當鮮明的。鄭振鐸說：“傳奇文與過去的故事不同，其重要之處是它不僅脫離了宗教的影響， 也不再講神秘、空想的東西，而是真正的麵對生活，現實主義地表現了那個時代，描寫了那個時代的生活情況。”唐傳奇反映社會生活具有廣泛性，所刻畫人物具有人性的複雜性，敘事開始自覺地進行虛構，從而擁有遠比詩歌、辭賦更加寬廣的表現張力，拉開了其與史書敘事寫人追求政治性、誌怪故事展示怪異性的距離與落差。
總之，思維能力的提升，使得唐人掙脫了神權的部分束縛，獲得了一定的解放感，唐人不再像前人一樣信仰外在的力量，傳統的誌怪、宗教想像變成了表現人生命運起落無常的娛樂故事，傳奇小說從而獲得了鮮明的現實性品格。
lǐu yì zhuàn
柳毅傳
yí fèng zhōng, yǒu rú shēng liǔ yì zhě, yìng jǔ xià dì, jiāng hái xiāng bīn.
儀鳳中，有儒生柳毅者，應舉下第，將還湘濱。
niàn xiāng rén yǒu kè yú jīng yáng zhě, suì wǎng gào bié.
念鄉人有客於涇陽者，遂往告別。
zhì liù qī lǐ, niǎo qǐ mǎ jīng, jí yì dào zuǒ.
至六七裏，鳥起馬驚，疾逸道左。
yòu liù qī lǐ, nǎi zhǐ.
又六七裏，乃止。
jiàn yǒu fù rén, mù yáng yú dào pàn.
見有婦人，牧羊於道畔。
yì guài shì zhī, nǎi shū sè yě.
毅怪視之，乃殊色也。
rán ér é liǎn bù shū, jīn xiù wú guāng, níng tīng xiáng lì, ruò yǒu suǒ cì.
然而蛾臉不舒，巾袖無光，凝聽翔立，若有所伺。
yì jí zhī yuē:" zi hé kǔ ér zì rǔ rú shì?" fù shǐ chǔ ér xiè, zhōng qì ér duì yuē:" jiàn qiè bù xìng, jīn rì jiàn rǔ wèn yú zhǎng zhě.
毅詰之曰：“子何苦而自辱如是？”婦始楚而謝，終泣而對曰：“賤妾不幸，今日見辱問於長者。
rán ér hèn guàn jī gǔ, yì hé néng kuì bì? xìng yī wén yān.
然而恨貫肌骨，亦何能愧避？幸一聞焉。
qiè, dòng tíng lóng jūn xiǎo nǚ yě.
妾，洞庭龍君小女也。
fù mǔ pèi jià jīng chuān cì zǐ, ér fū xù lè yì, wèi bì pú suǒ huò, rì yǐ yàn bó.
父母配嫁涇川次子，而夫婿樂逸，為婢仆所惑，日以厭薄。
jì ér jiāng sù yú jiù gū, jiù gū ài qí zi, bù néng yù.
既而將訴於舅姑，舅姑愛其子，不能禦。
dài sù pín qiè, yòu dé zuì jiù gū.
迨訴頻切，又得罪舅姑。
jiù gū huǐ chù yǐ zhì cǐ.
舅姑毀黜以至此。
" yán qì, xū xī liú tì, bēi bù zì shèng.
”言訖，歔欷流涕，悲不自勝。
yòu yuē:" dòng tíng yú zī, xiāng yuǎn bù zhī qí jǐ duō yě? cháng tiān máng máng, xìn hào mò tōng.
又曰：“洞庭於茲，相遠不知其幾多也？長天茫茫，信耗莫通。
xīn mù duàn jǐn, wú suǒ zhī āi.
心目斷盡，無所知哀。
wén jūn jiāng hái wú, mì tōng dòng tíng.
聞君將還吳，密通洞庭。
huò yǐ chǐ shū jì tuō shì zhě, wèi bǔ jiāng yǐ wéi kě hū?" yì yuē:" wú yì fū yě.
或以尺書寄托侍者，未卜將以為可乎？”毅曰：“吾義夫也。
wén zi zhī shuō, qì xuè jù dòng, hèn wú máo yǔ, bù néng fèn fēi, shì hé kě fǒu zhī wèi hū! rán ér dòng tíng shēn shuǐ yě.
聞子之說，氣血俱動，恨無毛羽，不能奮飛，是何可否之謂乎！然而洞庭深水也。
wú xíng chén jiān, nìng kě zhì yì yé? wéi kǒng dào tú xiǎn huì, bù xiāng tōng dá, zhì fù chéng tuō, yòu guāi kěn yuàn.
吾行塵間，寧可致意耶？惟恐道途顯晦，不相通達，致負誠托，又乖懇願。
zi yǒu hé shù kě dǎo wǒ xié?" nǚ bēi qì qiě xiè, yuē:" fù zài zhēn zhòng, bù fù yán yǐ.
子有何術可導我邪？”女悲泣且謝，曰：“負載珍重，不複言矣。
tuō huò huí hào, suī sǐ bì xiè.
脫獲回耗，雖死必謝。
jūn bù xǔ, hé gǎn yán.
君不許，何敢言。
jì xǔ ér wèn, zé dòng tíng zhī yǔ jīng yì, bù zú wèi yì yě.
既許而問，則洞庭之與京邑，不足為異也。
" yì qǐng wén zhī.
”毅請聞之。
nǚ yuē:" dòng tíng zhī yīn, yǒu dà jú shù yān, xiāng rén wèi zhī' shè jú'.
女曰：“洞庭之陰，有大橘樹焉，鄉人謂之‘社橘’。
jūn dāng jiě qù zī dài, shù yǐ tā wù.
君當解去茲帶，束以他物。
rán hòu kòu shù sān fā, dāng yǒu yīng zhě.
然後叩樹三發，當有應者。
yīn ér suí zhī, wú yǒu ài yǐ.
因而隨之，無有礙矣。
xìng jūn zǐ shū xù zhī wài, xī yǐ xīn chéng zhī huà yǐ tuō, qiān wàn wú yú!" yì yuē:" jìng wén mìng yǐ.
幸君子書敘之外，悉以心誠之話倚托，千萬無渝！”毅曰：“敬聞命矣。
" nǚ suì yú rú jiān jiě shū, zài bài yǐ jìn.
”女遂於襦間解書，再拜以進。
dōng wàng chóu qì, ruò bù zì shèng.
東望愁泣，若不自勝。
yì shēn wèi zhī qī, nǎi zhì shū náng zhōng, yīn fù wèi yuē:" wú bù zhī zi zhī mù yáng, hé suǒ yòng zāi? shén qǐ zǎi shā hū?" nǚ yuē:" fēi yáng yě, yǔ gōng yě.
毅深為之戚，乃致書囊中，因複謂曰：“吾不知子之牧羊，何所用哉？神豈宰殺乎？”女曰：“非羊也，雨工也。
"" hé wéi yǔ gōng?" yuē:" léi tíng zhī lèi yě.
”“何為雨工？”曰：“雷霆之類也。
" yì gù shì zhī, zé jiē jiǎo gù nù bù, yǐn hé shén yì, ér dà xiǎo máo jiǎo, zé wú bié yáng yān.
”毅顧視之，則皆矯顧怒步，飲齕甚異，而大小毛角，則無別羊焉。
yì yòu yuē:" wú wèi shǐ zhě, tā rì guī dòng tíng, xìng wù xiāng bì.
毅又曰：“吾為使者，他日歸洞庭，幸勿相避。
" nǚ yuē:" níng zhǐ bù bì, dāng rú qīn qī ěr.
”女曰：“寧止不避，當如親戚耳。
" yǔ jìng, yǐn bié dōng qù.
”語竟，引別東去。
bù shù shí bù, huí wàng nǚ yǔ yáng, jù wáng suǒ jiàn yǐ.
不數十步，回望女與羊，俱亡所見矣。
qí xī, zhì yì ér bié qí yǒu, yuè yú dào xiāng, huán jiā, nǎi fǎng yǒu yú dòng tíng.
其夕，至邑而別其友，月餘到鄉，還家，乃訪友於洞庭。
dòng tíng zhī yīn, guǒ yǒu shè jú.
洞庭之陰，果有社橘。
suì yì dài xiàng shù, sān jī ér zhǐ.
遂易帶向樹，三擊而止。
é yǒu wǔ fū chū yú bō wèn, zài bài qǐng yuē:" guì kè jiāng zì hé suǒ zhì yě?" yì bù gào qí shí, yuē:" zǒu yè dài wáng ěr.
俄有武夫出於波問，再拜請曰：“貴客將自何所至也？”毅不告其實，曰：“走謁大王耳。
" wǔ fū jiē shuǐ zhǐ lù, yǐn yì yǐ jìn.
”武夫揭水止路，引毅以進。
wèi yì yuē:" dāng bì mù, shù xī kě dá yǐ.
謂毅曰：“當閉目，數息可達矣。
" yì rú qí yán, suì zhì qí gōng.
”毅如其言，遂至其宮。
shǐ jiàn tái gé xiāng xiàng, mén hù qiān wàn, qí cǎo zhēn mù, wú suǒ bù yǒu. fū nǎi zhǐ yì, tíng yú dà shì zhī yú, yuē:" kè dāng jū cǐ yǐ qí yān.
始見台閣相向，門戶千萬，奇草珍木，無所不有.夫乃止毅，停於大室之隅，曰：“客當居此以俟焉。
" yì yuē:" cǐ hé suǒ yě?" fū yuē:" cǐ líng xū diàn yě.
”毅曰：“此何所也？”夫曰：“此靈虛殿也。
" dì shì zhī, zé rén jiān zhēn bǎo bì jǐn yú cǐ.
”諦視之，則人間珍寶畢盡於此。
zhù yǐ bái bì, qì yǐ qīng yù, chuáng yǐ shān hú, lián yǐ shuǐ jīng, diāo liú lí yú cuì méi, shì hǔ pò yú hóng dòng.
柱以白璧，砌以青玉，床以珊瑚，簾以水精，雕琉璃於翠楣，飾琥珀於虹棟。
qí xiù shēn yǎo, bù kě dān yán.
奇秀深杳，不可殫言。
rán ér wáng jiǔ bù zhì.
然而王久不至。
yì wèi fū yuē:" dòng tíng jūn ān zài zāi?" yuē:" wú jūn fāng xìng xuán zhū gé, yǔ tài yáng dào shì jiǎng huǒ jīng, shǎo xuǎn dāng bì.
毅謂夫曰：“洞庭君安在哉？”曰：“吾君方幸玄珠閣，與太陽道士講《火經》，少選當畢。
" yì yuē:" hé wèi huǒ jīng?" fū yuē:" wú jūn, lóng yě.
”毅曰：“何謂《火經》？”夫曰：“吾君，龍也。
lóng yǐ shuǐ wèi shén, jǔ yī dī kě bāo líng gǔ.
龍以水為神，舉一滴可包陵穀。
dào shì, nǎi rén yě.
道士，乃人也。
rén yǐ huǒ wèi shén shèng, fā yī dēng kě liáo ē páng.
人以火為神聖，發一燈可燎阿房。
rán ér líng yòng bù tóng, xuán huà gè yì.
然而靈用不同，玄化各異。
tài yáng dào shì jīng yú rén lǐ, wú jūn yāo yǐ tīng yān.
太陽道士精於人理，吾君邀以聽焉。
" yǔ bì ér gōng mén pì, jǐng cóng yún hé, ér jiàn yī rén, pī zǐ yī, zhí qīng yù.
”語畢而宮門辟，景從雲合，而見一人，披紫衣，執青玉。
fū yuè yuē:" cǐ wú jūn yě!" nǎi zhì qián yǐ gào zhī.
夫躍曰：“此吾君也！”乃至前以告之。
jūn wàng yì ér wèn yuē:" qǐ fēi rén jiān zhī rén hū?" duì yuē:" rán.
君望毅而問曰：“豈非人間之人乎？”對曰：“然。
" yì ér shè bài, jūn yì bài, mìng zuò yú líng xū zhī xià.
”毅而設拜，君亦拜，命坐於靈虛之下。
wèi yì yuē:" shuǐ fǔ yōu shēn, guǎ rén àn mèi, fū zǐ bù yuǎn qiān lǐ, jiāng yǒu wéi hū?" yì yuē:" yì, dài wáng zhī xiāng rén yě.
謂毅曰：“水府幽深，寡人暗昧，夫子不遠千裏，將有為乎？”毅曰：“毅，大王之鄉人也。
cháng yú chǔ, yóu xué yú qín.
長於楚，遊學於秦。
zuó xià dì, xián qū jīng shuǐ yòu sì, jiàn dài wáng ài nǚ mù yáng yú yě, fēng huán yǔ bìn, suǒ bù rěn dǔ.
昨下第，閑驅涇水右涘，見大王愛女牧羊於野，風鬟雨鬢，所不忍睹。
yì yīn jí zhī, wèi yì yuē:' wèi fū xù suǒ báo, jiù gū bù niàn, yǐ zhì yú cǐ'.
毅因詰之，謂毅曰：‘為夫婿所薄，舅姑不念，以至於此’。
bēi sì lín lí, chéng dá rén xīn.
悲泗淋漓，誠怛人心。
suì tuō shū yú yì.
遂托書於毅。
yì xǔ zhī, jīn yǐ zhì cǐ.
毅許之，今以至此。
" yīn qǔ shū jìn zhī.
”因取書進之。
dòng tíng jūn lǎn bì, yǐ xiù yǎn miàn ér qì yuē:" lǎo fù zhī zuì, bù néng jiàn tīng, zuò yí lóng gǔ, shǐ guī chuāng rú ruò, yuǎn lí gòu hài.
洞庭君覽畢，以袖掩麵而泣曰：“老父之罪，不能鑒聽，坐貽聾瞽，使閨窗孺弱，遠罹構害。
gōng, nǎi mò shàng rén yě, ér néng jí zhī.
公，乃陌上人也，而能急之。
xìng bèi chǐ fā, hé gǎn fù dé!" cí bì, yòu āi zhà liáng jiǔ.
幸被齒發，何敢負德！”詞畢，又哀吒良久。
zuǒ yòu jiē liú tì.
左右皆流涕。
shí yǒu huàn rén mì shì jūn zhě, jūn yǐ shū shòu zhī, lìng dá gōng zhōng.
時有宦人密侍君者，君以書授之，令達宮中。
xū yú, gōng zhōng jiē tòng kū.
須臾，宮中皆慟哭。
jūn jīng, wèi zuǒ yòu yuē:" jí gào gōng zhōng, wú shǐ yǒu shēng, kǒng qián táng suǒ zhī.
君驚，謂左右曰：“疾告宮中，無使有聲，恐錢塘所知。
" yì yuē:" qián táng, hé rén yě?" yuē:" guǎ rén zhī ài dì, xī wèi qián táng zhǎng, jīn zé zhì zhèng yǐ.
”毅曰：“錢塘，何人也？”曰：“寡人之愛弟，昔為錢塘長，今則致政矣。
" yì yuē:" hé gù bù shǐ zhī?" yuē:" yǐ qí yǒng guò rén ěr.
”毅曰：“何故不使知？”曰：“以其勇過人耳。
xī yáo zāo hóng shuǐ jiǔ nián zhě, nǎi cǐ zi yī nù yě.
昔堯遭洪水九年者，乃此子一怒也。
jìn yǔ tiān jiàng shī yì, sāi qí wǔ shān.
近與天將失意，塞其五山。
shàng dì yǐ guǎ rén yǒu báo dé yú gǔ jīn, suì kuān qí tóng qì zhī zuì.
上帝以寡人有薄德於古今，遂寬其同氣之罪。
rán yóu mí xì yú cǐ, gù qián táng zhī rén rì rì hòu yān.
然猶縻係於此，故錢塘之人日日候焉。
" yǔ wèi bì, ér dà shēng hū fā, tiān chāi dì liè.
”語未畢，而大聲忽發，天拆地裂。
gōng diàn bǎi bǒ, yún yān fèi yǒng.
宮殿擺簸，雲煙沸湧。
é yǒu chì lóng zhǎng qiān yú chǐ, diàn mù xuè shé, zhū lín huǒ liè, xiàng chè jīn suǒ, suǒ qiān yù zhù.
俄有赤龍長千餘尺，電目血舌，朱鱗火鬣，項掣金鎖，鎖牽玉柱。
qiān léi wàn tíng, jī rào qí shēn, sǎn xuě yǔ báo, yī shí jiē xià.
千雷萬霆，激繞其身，霰雪雨雹，一時皆下。
nǎi bāi qīng tiān ér fēi qù.
乃擘青天而飛去。
yì kǒng jué pū dì.
毅恐蹶仆地。
jūn qīn qǐ chí zhī yuē:" wú jù, gù wú hài.
君親起持之曰：“無懼，固無害。
" yì liáng jiǔ shāo ān, nǎi huò zì dìng.
”毅良久稍安，乃獲自定。
yīn gào cí yuē:" yuàn dé shēng guī, yǐ bì fù lái.
因告辭曰：“願得生歸，以避複來。
" jūn yuē:" bì bù rú cǐ.
”君曰：“必不如此。
qí qù zé rán, qí lái zé bù rán, xìng wèi shǎo jǐn qiǎn quǎn.
其去則然，其來則不然，幸為少盡繾綣。
" yīn mìng zhuó hù jǔ, yǐ kuǎn rén shì.
”因命酌互舉，以款人事。
é ér xiáng fēng qìng yún, róng róng qià yí, chuáng jié líng lóng, xiāo sháo yǐ suí.
俄而祥風慶雲，融融恰怡，幢節玲瓏，簫韶以隨。
hóng zhuāng qiān wàn, xiào yǔ xī xī.
紅妝千萬，笑語熙熙。
zhōng yǒu yī rén, zì rán é méi, míng dāng mǎn shēn, xiāo hú cēn cī.
中有一人，自然蛾眉，明璫滿身，綃縠參差。
pò ér shì zhī, nǎi qián jì cí zhě.
迫而視之，乃前寄辭者。
rán ruò xǐ ruò bēi, líng lèi rú sī.
然若喜若悲，零淚如絲。
xū yú, hóng yān bì qí zuǒ, zǐ qì shū qí yòu, xiāng qì huán xuán, rù yú gōng zhōng.
須臾，紅煙蔽其左，紫氣舒其右，香氣環旋，入於宮中。
jūn xiào wèi yì yuē:" jīng shuǐ zhī qiú rén zhì yǐ.
君笑謂毅曰：“涇水之囚人至矣。
" jūn nǎi cí guī gōng zhōng.
”君乃辭歸宮中。
xū yú, yòu wén yuàn kǔ, jiǔ ér bù yǐ.
須臾，又聞怨苦，久而不已。
yǒu qǐng, jūn fù chū, yǔ yì yǐn shí.
有頃，君複出，與毅飲食。
yòu yǒu yī rén, pī zǐ shang, zhí qīng yù, mào sǒng shén yì, lì yú jūn zuǒ.
又有一人，披紫裳，執青玉，貌聳神溢，立於君左。
jūn wèi yì yuē:" cǐ qián táng yě.
君謂毅曰：“此錢塘也。
" yì qǐ, qū bài zhī.
”毅起，趨拜之。
qián táng yì jǐn lǐ xiāng jiē, wèi yì yuē:" nǚ zhí bù xìng, wèi wán tóng suǒ rǔ.
錢塘亦盡禮相接，謂毅曰：“女侄不幸，為頑童所辱。
lài míng jūn zǐ xìn yì zhāo zhāng, zhì dá yuǎn yuān.
賴明君子信義昭彰，致達遠冤。
bù rán zhě, shì wèi jīng líng zhī tǔ yǐ.
不然者，是為涇陵之土矣。
xiǎng dé huái ēn, cí bù xī xīn.
饗德懷恩，詞不悉心。
" yì huī tuì cí xiè, fǔ yǎng wěi wěi.
”毅撝退辭謝，俯仰唯唯。
rán hòu huí gào xiōng yuē:" xiàng zhě chén fā líng xū, sì zhì jīng yáng, wǔ zhàn yú bǐ, wèi hái yú cǐ.
然後回告兄曰：“向者辰發靈虛，巳至涇陽，午戰於彼，未還於此。
zhōng jiān chí zhì jiǔ tiān, yǐ gào shàng dì.
中間馳至九天，以告上帝。
dì zhī qí yuān, ér yòu qí shī.
帝知其冤，而宥其失。
qián suǒ qiǎn zé, yīn ér huò miǎn.
前所譴責，因而獲免。
rán ér gāng cháng jī fā, bù huáng cí hòu, jīng rǎo gōng zhōng, fù wǔ bīn kè.
然而剛腸激發，不遑辭候，驚擾宮中，複忤賓客。
kuì tì cán jù, bù zhī suǒ shī.
愧惕慚懼，不知所失。
" yīn tuì ér zài bài.
”因退而再拜。
jūn yuē:" suǒ shā jǐ hé?" yuē:" liù shí wàn.
君曰：“所殺幾何？”曰：“六十萬。
"" shāng jià hū?" yuē:" bā bǎi lǐ.
”“傷稼乎？”曰：“八百裏。
" wú qíng láng ān zài?" yuē:" shí zhī yǐ.
”無情郎安在？”曰：“食之矣。
" jūn wǔ rán yuē:" wán tóng zhī wéi shì xīn yě, chéng bù kě rěn, rán rǔ yì tài cǎo cǎo.
”君憮然曰：“頑童之為是心也，誠不可忍，然汝亦太草草。
lài shàng dì xiǎn shèng, liàng qí zhì yuān.
賴上帝顯聖，諒其至冤。
bù rán zhě, wú hé cí yān? cóng cǐ yǐ qù, wù fù rú shì.
不然者，吾何辭焉？從此以去，勿複如是。
" qián táng jūn fù zài bài.
”錢塘君複再拜。
shì xī, suì sù yì yú níng guāng diàn.
是夕，遂宿毅於凝光殿。
míng rì, yòu yàn yì yú níng bì gōng.
明日，又宴毅於凝碧宮。
huì yǒu qī, zhāng guǎng yuè, jù yǐ láo lǐ, luó yǐ gān jié.
會友戚，張廣樂，具以醪醴，羅以甘潔。
chū, jiā jiǎo pí gǔ, jīng qí jiàn jǐ, wǔ wàn fū yú qí yòu.
初，笳角鼙鼓，旌旗劍戟，舞萬夫於其右。
zhōng yǒu yī fū qián yuē:" cǐ qián táng pò zhèn lè.
中有一夫前曰：“此《錢塘破陣樂》。
" jīng jié qì, gù zhòu hàn lì.
”旌傑氣，顧驟悍栗。
zuò kè shì zhī, máo fà jiē shù.
座客視之，毛發皆豎。
fù yǒu jīn shí sī zhú, luó qǐ zhū cuì, wǔ qiān nǚ yú qí zuǒ, zhōng yǒu yī nǚ qián jìn yuē:" cǐ guì zhǔ hái gōng lè.
複有金石絲竹，羅綺珠翠，舞千女於其左，中有一女前進曰：“此《貴主還宮樂》。
" qīng yīn wǎn zhuǎn, rú sù rú mù, zuò kè tīng xià, bù jué lèi xià.
”清音宛轉，如訴如慕，坐客聽下，不覺淚下。
èr wǔ jì bì, lóng jūn dà yuè.
二舞既畢，龍君大悅。
xī yǐ wán qǐ, bān yú wǔ rén, rán hòu mì xí guàn zuò, zòng jiǔ jí yú.
錫以紈綺，頒於舞人，然後密席貫坐，縱酒極娛。
jiǔ hān, dòng tíng jūn nǎi jī xí ér gē yuē:" dà tiān cāng cāng xī, dà dì máng máng, rén gè yǒu zhì xī, hé kě sī liang, hú shén shǔ shèng xī, báo shè yī qiáng.
酒酣，洞庭君乃擊席而歌曰：“大天蒼蒼兮，大地茫茫，人各有誌兮，何可思量，狐神鼠聖兮，薄社依牆。
léi tíng yī fà xī, qí shú gǎn dāng? hé zhēn rén xī xìn yì zhǎng, lìng gǔ ròu xī hái gù xiāng, qí yán cán kuì xī hé shí wàng!" dòng tíng jūn gē bà, qián táng jūn zài bài ér gē yuē:" shàng tiān pèi hé xī, shēng sǐ yǒu tú.
雷霆一發兮，其孰敢當？荷貞人兮信義長，令骨肉兮還故鄉，齊言慚愧兮何時忘！”洞庭君歌罷，錢塘君再拜而歌曰：“上天配合兮，生死有途。
cǐ bù dàng fù xī, bǐ bù dàng fū.
此不當婦兮，彼不當夫。
fù xīn xīn kǔ xī, jīng shuǐ zhī yú.
腹心辛苦兮，涇水之隅。
fēng shuāng mǎn bìn xī, yǔ xuě luó rú.
風霜滿鬢兮，雨雪羅襦。
lài míng gōng xī yǐn sù shū, lìng gǔ ròu xī jiā rú chū.
賴明公兮引素書，令骨肉兮家如初。
yǒng yán zhēn zhòng xī wú shí wú.
永言珍重兮無時無。
" qián táng jūn gē què, dòng tíng jūn jù qǐ, fèng shāng yú yì.
”錢塘君歌闋，洞庭君俱起，奉觴於毅。
yì cù jí ér shòu jué, yǐn qì, fù yǐ èr shāng fèng èr jūn, nǎi gē yuē:" bì yún yōu yōu xī, jīng shuǐ dōng liú.
毅踧踖而受爵，飲訖，複以二觴奉二君，乃歌曰：“碧雲悠悠兮，涇水東流。
shāng měi rén xī, yǔ qì huā chóu.
傷美人兮，雨泣花愁。
chǐ shū yuǎn dá xī, yǐ jiě jūn yōu.
尺書遠達兮，以解君憂。
āi yuān guǒ xuě xī, hái chù qí xiū.
哀冤果雪兮，還處其休。
hé hé yǎ xī gǎn gān xiū.
荷和雅兮感甘羞。
shān jiā jì mò xī nán jiǔ liú.
山家寂寞兮難久留。
yù jiāng cí qù xī bēi chóu móu.
欲將辭去兮悲綢繆。
" gē bà, jiē hū wàn suì.
”歌罷，皆呼萬歲。
dòng tíng jūn yīn chū bì yù xiāng, zhù yǐ kāi shuǐ xī qián táng jūn fù chū hóng pò pán, zhù yǐ zhào yè jī: jiē qǐ jìn yì, yì cí xiè ér shòu.
洞庭君因出碧玉箱，貯以開水犀；錢塘君複出紅珀盤，貯以照夜璣：皆起進毅，毅辭謝而受。
rán hòu gōng zhōng zhī rén, xián yǐ xiāo cǎi zhū bì, tóu yú yì cè.
然後宮中之人，鹹以綃彩珠璧，投於毅側。
chóng dié huàn hè, xū yú mái mò qián hòu.
重疊煥赫，須臾埋沒前後。
yì xiào yǔ sì gù, kuì xiè bù xiá.
毅笑語四顧，愧謝不暇。
jì jiǔ lán huān jí, yì cí qǐ, fù sù yú níng guāng diàn.
洎酒闌歡極，毅辭起，複宿於凝光殿。
yì rì, yòu yàn yì yú qīng guāng gé.
翌日，又宴毅於清光閣。
qián táng yīn jiǔ zuò sè, jù wèi yì yuē:" bù wén měng shí kě liè bù kě juǎn, yì shì kě shā bù kě xiū yé? yú yǒu zhōng qǔ, yù yī chén yú gōng.
錢塘因酒作色，踞謂毅曰：“不聞猛石可裂不可卷，義士可殺不可羞耶？愚有衷曲，欲一陳於公。
rú kě, zé jù zài yún xiāo rú bù kě, zé jiē yí fèn rǎng.
如可，則俱在雲霄；如不可，則皆夷糞壤。
zú xià yǐ wéi hé rú zāi?" yì yuē:" qǐng wén zhī.
足下以為何如哉？”毅曰：“請聞之。
" qián táng yuē:" jīng yáng zhī qī, zé dòng tíng jūn zhī ài nǚ yě.
”錢塘曰：“涇陽之妻，則洞庭君之愛女也。
shū xìng mào zhì, wèi jiǔ yīn suǒ zhòng.
淑性茂質，為九姻所重。
bù xìng jiàn rǔ yú fěi rén, jīn zé jué yǐ.
不幸見辱於匪人，今則絕矣。
jiāng yù qiú tuō gāo yì, shì wèi qīn qī, shǐ shòu ēn zhě zhī qí suǒ guī, huái ài zhě zhī qí suǒ fù, qǐ bù wéi jūn zǐ shǐ zhōng zhī dào zhě?" yì sù rán ér zuò, chuā rán ér xiào yuē:" chéng bù zhī qián táng jūn càn kùn rú shì! yì shǐ wén kuà jiǔ zhōu, huái wǔ yuè, xiè qí fèn nù fù jiàn duàn jīn suǒ, chè yù zhù, fù qí jí nàn.
將欲求托高義，世為親戚，使受恩者知其所歸，懷愛者知其所付，豈不為君子始終之道者？”毅肅然而作，欻然而笑曰：“誠不知錢塘君孱困如是！毅始聞跨九州，懷五嶽，泄其憤怒；複見斷金鎖，掣玉柱，赴其急難。
yì yǐ wéi gāng jué míng zhí, wú rú jūn zhě.
毅以為剛決明直，無如君者。
gài fàn zhī zhě bù bì qí sǐ, gǎn zhī zhě bù ài qí shēng, cǐ zhēn zhàng fū zhī zhì.
蓋犯之者不避其死，感之者不愛其生，此真丈夫之誌。
nài hé xiāo guǎn fāng qià, qīn bīn zhèng hé, bù gù qí dào, yǐ wēi jiā rén? qǐ pú rén sù wàng zāi! ruò yù gōng yú hóng bō zhī zhōng, xuán shān zhī jiān, gǔ yǐ lín xū, bèi yǐ yún yǔ, jiāng pò yì yǐ sǐ, yì zé yǐ qín shòu shì zhī, yì hé hèn zāi! jīn tǐ bèi yì guān, zuò tán lǐ yì, jǐn wǔ cháng zhī zhì xìng, fù bǎi xíng bù zhī wēi zhǐ, suī rén shì xián jié, yǒu bù rú zhě, kuàng jiāng hé líng lèi hū? ér yù yǐ chǔn rán zhī qū, hàn rán zhī xìng, chéng jiǔ jiǎ qì, jiāng pò yú rén, qǐ jìn zhí zāi! qiě yì zhī zhì, bù zú yǐ cáng wáng yī jiǎ zhī jiān.
奈何蕭管方洽，親賓正和，不顧其道，以威加人？豈仆人素望哉！若遇公於洪波之中，玄山之間，鼓以鱗須，被以雲雨，將迫毅以死，毅則以禽獸視之，亦何恨哉！今體被衣冠，坐談禮義，盡五常之誌性，負百行怖之微旨，雖人世賢傑，有不如者，況江河靈類乎？而欲以蠢然之軀，悍然之性，乘酒假氣，將迫於人，豈近直哉！且毅之質，不足以藏王一甲之間。
rán ér gǎn yǐ bù fú zhī xīn, shèng wáng bù dào zhī qì.
然而敢以不伏之心，勝王不道之氣。
wéi wáng chóu zhī!" qián táng nǎi qūn xún zhì xiè yuē:" guǎ rén shēng zhǎng gōng fáng, bù wén zhèng lùn.
惟王籌之！”錢塘乃逡巡致謝曰：“寡人生長宮房，不聞正論。
xiàng zhě cí shù shū kuáng, wàng tū gāo míng.
向者詞述疏狂，妄突高明。
tuì zì xún gù, lì bù róng zé.
退自循顧，戾不容責。
xìng jūn zǐ bù wéi cǐ guāi wèn kě yě.
幸君子不為此乖問可也。
" qí xī, fù yǐn yàn, qí lè rú jiù.
”其夕，複飲宴，其樂如舊。
yì yǔ qián táng suì wèi zhī xīn yǒu.
毅與錢塘遂為知心友。
míng rì, yì cí guī.
明日，毅辭歸。
dòng tíng jūn fū rén bié yàn yì yú qián jǐng diàn, nán nǚ pú qiè děng xī chū yù huì.
洞庭君夫人別宴毅於潛景殿，男女仆妾等悉出預會。
fū rén qì wèi yì yuē:" gǔ ròu shòu jūn zǐ shēn ēn, hèn bù dé zhǎn kuì dài, suì zhì kuí bié.
夫人泣謂毅曰：“骨肉受君子深恩，恨不得展愧戴，遂至睽別。
" shǐ qián jīng yáng nǚ dāng xí bài yì yǐ zhì xiè.
”使前涇陽女當席拜毅以致謝。
fū rén yòu yuē:" cǐ bié qǐ yǒu fù xiāng yù zhī rì hū?" yì qí shǐ suī bù nuò qián táng zhī qíng, rán dāng cǐ xí, shū yǒu tàn hèn zhī sè.
夫人又曰：“此別豈有複相遇之日乎？”毅其始雖不諾錢塘之情，然當此席，殊有歎恨之色。
yàn bà, cí bié, mǎn gōng qī rán.
宴罷，辭別，滿宮淒然。
zèng yí zhēn bǎo, guài bù kě shù.
贈遺珍寶，怪不可述。
yì yú shì fù xún tú chū jiāng àn, jiàn cóng zhě shí yú rén, dān náng yǐ suí, zhì qí jiā ér cí qù.
毅於是複循途出江岸，見從者十餘人，擔囊以隨，至其家而辭去。
yì yīn shì guǎng líng bǎo sì, yù qí suǒ de.
毅因適廣陵寶肆，鬻其所得。
bǎi wèi fā yī, cái yǐ yíng zhào.
百未發一，財已盈兆。
gù huái yòu fù zú, xián yǐ wéi mò rú.
故淮右富族，鹹以為莫如。
suì qǔ yú zhāng shì, wáng.
遂娶於張氏，亡。
yòu qǔ hán shì.
又娶韓氏。
shù yuè, hán shì yòu wáng.
數月，韓氏又亡。
xǐ jiā jīn líng.
徙家金陵。
cháng yǐ guān kuàng duō gǎn, huò móu xīn pǐ.
常以鰥曠多感，或謀新匹。
yǒu méi shì gào zhī yuē:" yǒu lú shì nǚ, fàn yáng rén yě.
有媒氏告之曰：“有盧氏女，範陽人也。
fù míng yuē hào, cháng wèi qīng liú zǎi.
父名曰浩，嚐為清流宰。
wǎn suì hǎo dào, dú yóu yún quán, jīn zé bù zhī suǒ zài yǐ.
晚歲好道，獨遊雲泉，今則不知所在矣。
mǔ yuē zhèng shì.
母曰鄭氏。
qián nián shì qīng hé zhāng shì, bù xìng ér zhāng fū zǎo wáng.
前年適清河張氏，不幸而張夫早亡。
mǔ lián qí shǎo, xī qí huì měi, yù zé dé yǐ pèi yān.
母憐其少，惜其慧美，欲擇德以配焉。
bù shí hé rú?" yì nǎi bo rì jiù lǐ.
不識何如？”毅乃卜日就禮。
jì ér nán nǚ èr xìng jù wèi háo zú, fǎ yòng lǐ wù, jǐn qí fēng shèng.
既而男女二姓俱為豪族，法用禮物，盡其豐盛。
jīn líng zhī shì, mò bù jiàn yǎng.
金陵之士，莫不健仰。
jū yuè yú, yì yīn wǎn rù hù, shì qí qī, shēn jué lèi yú lóng nǚ, ér yàn yì fēng hòu, zé yòu guò zhī.
居月餘，毅因晚入戶，視其妻，深覺類於龍女，而豔逸豐厚，則又過之。
yīn yǔ huà xī shì.
因與話昔事。
qī wèi yì yuē:" rén shì qǐ yǒu rú shì zhī lǐ hū?" jīng suì yú, yǒu yī zi.
妻謂毅曰：“人世豈有如是之理乎？”經歲餘，有一子。
yì yì zhòng zhī.
毅益重之。
jì chǎn, yú yuè, nǎi nóng shì huàn fú, zhào yì yú lián shì zhī jiān, xiào wèi yì yuē:" jūn bù yì yú zhī yú xī yě?" yì yuē:" sù wèi yīn hǎo, hé yǐ wéi yì?" qī yuē:" yú jí dòng tíng jūn zhī nǚ yě.
既產，逾月，乃穠飾換服，召毅於簾室之間，笑謂毅曰：“君不憶餘之於昔也？”毅曰：“夙為姻好，何以為憶？”妻曰：“餘即洞庭君之女也。
jīng chuān zhī yuān, jūn shǐ de bái.
涇川之冤，君使得白。
xián jūn zhī ēn, shì xīn qiú bào.
銜君之恩，誓心求報。
jì qián táng jì fù lùn qīn bù cóng, suì zhì kuí wéi.
洎錢塘季父論親不從，遂至睽違。
tiān gè yī fāng, bù néng xiāng wèn.
天各一方，不能相問。
fù mǔ yù pèi jià yú zhuó jǐn xiǎo ér mǒu.
父母欲配嫁於濯錦小兒某。
suì bì hù jiǎn fà, yǐ míng wú yì.
遂閉戶剪發，以明無意。
suī wèi jūn zǐ qì jué, fēn jiàn wú qī.
雖為君子棄絕，分見無期。
ér dāng chū zhī xīn, sǐ bù zì tì.
而當初之心，死不自替。
tā rì fù mǔ lián qí zhì, fù yù chí bái yú jūn zǐ.
他日父母憐其誌，複欲馳白於君子。
zhí jūn zǐ lèi qǔ, dāng qǔ yú zhāng, yǐ ér yòu qǔ yú hán.
值君子累娶，當娶於張，已而又娶於韓。
dài zhāng hán jì zú, jūn bǔ jū yú zī, gù yú zhī fù mǔ nǎi xǐ yú dé suì bào jūn zhī yì.
迨張、韓繼卒，君卜居於茲，故餘之父母乃喜餘得遂報君之意。
jīn rì huò fèng jūn zǐ, xián shàn zhōng shì, sǐ wú hèn yǐ.
今日獲奉君子，鹹善終世，死無恨矣。
" yīn wū yè, qì tì jiāo xià.
”因嗚咽，泣涕交下。
duì yì yuē:" shǐ bù yán zhě, zhī jūn wú zhòng sè zhī xīn.
對毅曰：“始不言者，知君無重色之心。
jīn nǎi yán zhě, zhī jūn yǒu gǎn yú zhī yì.
今乃言者，知君有感餘之意。
fù rén fěi báo, bù zú yǐ què hòu yǒng xīn, gù yīn jūn ài zǐ, yǐ tuō xiāng shēng.
婦人匪薄，不足以確厚永心，故因君愛子，以托相生。
wèi zhī jūn yì rú hé? chóu jù jiān xīn, bù néng zì jiě.
未知君意如何？愁懼兼心，不能自解。
jūn fù shū zhī rì, xiào wèi qiè yuē:' tā rì guī dòng tíng, shèn wú xiāng bì.
君附書之日，笑謂妾曰：‘他日歸洞庭，慎無相避。
' chéng bù zhī dāng cǐ zhī jì, jūn qǐ yǒu yì yú jīn rì zhī shì hū? qí hòu jì fù qǐng yú jūn, jūn gù bù xǔ.
’誠不知當此之際，君豈有意於今日之事乎？其後季父請於君，君固不許。
jūn nǎi chéng jiāng bù kě xié, yì fèn rán xié? jūn qí huà zhī.
君乃誠將不可邪，抑忿然邪？君其話之。
" yì yuē:" shì yǒu mìng zhě.
”毅曰：“似有命者。
pū shǐ jiàn jūn zǐ, zhǎng jīng zhī yú, wǎng yì qiáo cuì, chéng yǒu bù píng zhī zhì.
仆始見君子，長涇之隅，枉抑憔悴，誠有不平之誌。
rán zì yuē qí xīn zhě, dá jūn zhī yuān, yú wú jí yě.
然自約其心者，達君之冤，餘無及也。
yǐ yán' shèn wú xiāng bì' zhě, ǒu rán ěr, qǐ yǒu yì zāi.
以言‘慎無相避’者，偶然耳，豈有意哉。
jì qián táng bī pò zhī jì, wéi lǐ yǒu bù kě zhí, nǎi jī rén zhī nù ěr.
洎錢塘逼迫之際，唯理有不可直，乃激人之怒耳。
fū shǐ yǐ yì xíng wéi zhī zhì, níng yǒu shā qí xù ér nà qí qī zhě xié? yī bù kě yě.
夫始以義行為之誌，寧有殺其婿而納其妻者邪？一不可也。
mǒu sù yǐ cāo zhēn wèi zhì shàng, níng yǒu qū yú jǐ ér fú yú xīn zhě hū? èr bù kě yě.
某素以操真為誌尚，寧有屈於己而伏於心者乎？二不可也。
qiě yǐ lǜ sì xiōng yì, chóu zuò fēn lún, wéi zhí shì tú, bù huáng bì hài.
且以率肆胸臆，酬酢紛綸，唯直是圖，不遑避害。
rán ér jiāng bié zhī rì.
然而將別之日。
jiàn jūn yǒu yī rán zhī róng, xīn shén hèn zhī.
見君有依然之容，心甚恨之。
zhōng yǐ rén shì è shù, wú yóu bào xiè.
終以人事扼束，無由報謝。
xū, jīn rì, jūn, lú shì yě, yòu jiā yú rén jiān.
籲，今日，君，盧氏也，又家於人間。
zé wú shǐ xīn wèi wèi huò yǐ.
則吾始心未為惑矣。
cóng cǐ yǐ wǎng, yǒng fèng huān hǎo, xīn wú xiān lǜ yě.
從此以往，永奉歡好，心無纖慮也。
" qī yīn shēn gǎn jiāo qì, liáng jiǔ bù yǐ.
”妻因深感嬌泣，良久不已。
yǒu qǐng, wèi yì yuē:" wù yǐ tā lèi, suì wèi wú xīn, gù dāng zhī bào ěr.
有頃，謂毅曰：“勿以他類，遂為無心，固當知報耳。
fū lóng shòu wàn suì, jīn yǔ jūn tóng zhī.
夫龍壽萬歲，今與君同之。
shuǐ lù wú wǎng bù shì.
水陸無往不適。
jūn bù yǐ wéi wàng yě.
君不以為妄也。
" yì jiā zhī yuē:" wú bù zhī guó kè nǎi fù wèi shén xiān zhī ěr!".
”毅嘉之曰：“吾不知國客乃複為神仙之餌！”。
nǎi xiāng yǔ jìn dòng tíng.
乃相與覲洞庭。
jì zhì, ér bīn zhǔ shèng lǐ, bù kě jù jì.
既至，而賓主盛禮，不可具紀。
hòu jū nán hǎi jǐn sì shí nián, qí dǐ dì yú mǎ zhēn xiān fú wán, suī hóu bó zhī shì, wú yǐ jiā yě.
後居南海僅四十年，其邸第、輿馬、珍鮮、服玩，雖侯伯之室，無以加也。
yì zhī zú xián suì rú zé.
毅之族鹹遂濡澤。
yǐ qí chūn qiū jī xù, róng zhuàng bù shuāi.
以其春秋積序，容狀不衰。
nán hǎi zhī rén, mí bù jīng yì.
南海之人，靡不驚異。
jì kāi yuán zhōng, shàng fāng zhǔ yì yú shén xiān zhī shì, jīng suǒ dào shù.
洎開元中，上方屬意於神仙之事，精索道術。
yì bù dé ān, suì xiāng yǔ guī dòng tíng.
毅不得安，遂相與歸洞庭。
fán shí yú suì, mò zhī qí jī.
凡十餘歲，莫知其跡。
zhì kāi yuán mò, yì zhī biǎo dì xuē gǔ wèi jīng jī lìng, zhé guān dōng nán.
至開元末，毅之表弟薛嘏為京畿令，謫官東南。
jīng dòng tíng, qíng zhòu zhǎng wàng, é jiàn bì shān chū yú yuǎn bō.
經洞庭，晴晝長望，俄見碧山出於遠波。
zhōu rén jiē cè lì, yuē:" cǐ běn wú shān, kǒng shuǐ guài ěr.
舟人皆側立，曰：“此本無山，恐水怪耳。
" zhǐ gù zhī jì, shān yǔ zhōu xiāng bī, nǎi yǒu cǎi chuán zì shān chí lái, yíng wèn yú gǔ.
”指顧之際，山與舟相逼，乃有彩船自山馳來，迎問於嘏。
qí zhōng yǒu yī rén hū zhī yuē:" liǔ gōng lái hòu ěr.
其中有一人呼之曰：“柳公來候耳。
" gǔ shěng rán jì zhī, nǎi cù zhì shān xià, shè yī jí shàng.
”嘏省然記之，乃促至山下，攝衣疾上。
shān yǒu gōng què rú rén shì, jiàn yì lì yú gōng shì zhī zhōng, qián liè sī zhú, hòu luó zhū cuì, wù wán zhī shèng, shū bèi rén jiān.
山有宮闕如人世，見毅立於宮室之中，前列絲竹，後羅珠翠，物玩之盛，殊倍人間。
yì cí lǐ yì xuán, róng yán yì shǎo.
毅詞理益玄，容顏益少。
chū yíng gǔ yú qì, chí gǔ shǒu yuē:" bié lái shùn xī, ér fā máo yǐ huáng.
初迎嘏於砌，持嘏手曰：“別來瞬息，而發毛已黃。
" gǔ xiào yuē:" xiōng wèi shén xiān, dì wèi kū gǔ, mìng yě.
”嘏笑曰：“兄為神仙，弟為枯骨，命也。
" yì yīn chū yào wǔ shí wán yí gǔ, yuē:" cǐ yào yī wán, kě zēng yī suì ěr.
”毅因出藥五十丸遺嘏，曰：“此藥一丸，可增一歲耳。
suì mǎn fù lái, wú jiǔ jū rén shì yǐ zì kǔ yě.
歲滿複來，無久居人世以自苦也。
" huān yàn bì, gǔ nǎi cí xíng.
”歡宴畢，嘏乃辭行。
zì shì yǐ hòu, suì jué yǐng xiǎng.
自是已後，遂絕影響。
gǔ cháng yǐ shì shì gào yú rén shì.
嘏常以是事告於人世。
dài sì jì, gǔ yì bù zhī suǒ zài.
殆四紀，嘏亦不知所在。
lǒng xī lǐ cháo wēi xù ér tàn yuē:" wǔ chóng zhī zhǎng, bì yǐ líng zhě, bié sī jiàn yǐ.
隴西李朝威敘而歎曰：“五蟲之長，必以靈者，別斯見矣。
rén, luǒ yě, yí xìn lín chóng.
人，裸也，移信鱗蟲。
dòng tíng hán nà dà zhí, qián táng xùn jí lěi luò, yí yǒu chéng yān.
洞庭含納大直，錢塘迅疾磊落，宜有承焉。
gǔ yǒng ér bù zài, dú kě lín qí jìng.
嘏詠而不載，獨可鄰其境。
yú yì zhī, wèi sī wén.
愚義之，為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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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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